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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古怪
  生怕自己看错了,阮宝生扑到阮云卿身边,扯起他袍袖一角,放在手上来回捏,又细看了一遍,连一丝细纹也不放过。

 心中确定,阮宝生这才又追问道:“这衣裳这般贵重,你是从何而来?”

 他突然暴喝一声,把平喜和阮云卿都着实吓了一跳,阮云卿不明所以,只是任由阮宝生围着他身上这件袍子来回转,越发纳闷起来。平喜以为阮宝生是故意如此,想借机逃避,躲过这一遭去,不肯将银子交给他管着。不免又是一阵火起,把阮宝生拉开,冷道:“你不想给银子就算了,做什么一惊一乍的,再把孩子吓着。”

 阮宝生直喊冤枉,连连摆手道:“不是。你也过来看看,小二身上穿的这件衣裳,可不简单。”

 平喜将信将疑,闻言也往阮云卿身上看去。

 阮云卿穿的,就是今早墨竹给他做的深衣,竹青底子,墨绿竹纹,间一款同大带,勒着他修长细瘦的身。

 “不就一件袍子,有什么稀罕?”

 平喜细看一回,也没看出端倪,阮宝生忙起那袍子的一片大襟,托在手中,又让阮云卿往外走了两步,到太阳地里站着。

 “你再仔细瞧瞧”

 这一看不打紧,看过之后,就连一向平和淡然的平喜都有些吃惊。

 青绿的织物在太阳底下闪了银光,透过那薄薄的一层,阳光照下来,在地面上投下一片闪烁的光点。

 “这”平喜有些难以置信,“你说这是…”

 不待平喜说完,阮宝生便点头道:“不错。先还不能确定,这回在太阳底下照过,应该可以确定,就是那样东西。”

 他俩打哑似的,阮云卿听不明白,不由得越发不自在起来,忙也随着他俩的目光,往自己身上看去。身上的衣裳与早上没什么两样,只是透过阳光,可以清楚的看见在那些竹纹当中,穿了不少银白色的丝线,那线比普通丝线要细得多,好似绒一样,丝丝缕缕,穿在衣料的经纬线之间,细小得让人难以分辨,若只是穿在身上,不对着太阳细看,就连阮云卿都没发现。

 不就是织进了一些银白色的丝线么?这又有什么稀罕的,值得他们如此惊异。

 “怎么了?这衣裳有什么不对?”阮云卿腹狐疑,说话的声音都低了许多。

 阮宝生眼珠子瞪得老大,看着阮云卿,奇道:“你都把这东西穿在身上了,怎么还不认得?”

 “认得什么?”阮云卿越发懵了,瞪着自个儿的衣摆,好半天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阮云卿一向聪明倔强,很少有这样天真茫然的时候,他情坚韧,又从不肯叫苦叫屈,有时候阮宝生都会忽略了阮云卿的年纪,心里也早把他当大人看待。

 此时看见阮云卿瞪着一双大眼,只管往那衣裳上瞧,明亮的眼眸中透出几分怀疑,圆鼓鼓的腮帮子也瘪了,看着比平里稚气许多。

 阮宝生不住阮云卿的脑袋,语间一片柔软,他细细解释道:“你这衣裳里,应该掺了冰蚕丝。”

 “冰蚕丝?”

 阮云卿依旧不解,阮宝生便让他将那件袍子下来,好方便给他演示。

 阮云卿依言了袍子,阮宝生拿在手里,轻轻掂了两下。那衣裳做得十分精细,针角细密,纹饰精致,棉软舒服,薄薄的一层,也没多少分量,紧贴在皮上,哪怕如今正是六月天气,也感觉手上凉沁沁的,

 他让平喜和阮云卿随他出了屋子,来到院子当中。把那衣裳摊开来搁在院内的石桌上,让头顶上的大太阳晒着。

 此时已快到正午,烈当头,不过片刻,三个人就一身是汗,身上的衣裳也烤得热乎乎的,跟捂了几层厚棉被似的,燥热难耐。

 “差不多了。”阮宝生说着话,便把那袍子拿了起来,又让阮云卿和平喜好生摸上一摸。

 阮云卿用手一摸,心里就一阵纳罕,手下沁凉一片,那衣裳经过刚刚一场曝晒,竟连一丝热气都没沾上。不仅如此,就是自己故意用手掌捂它,它也依旧是触手生凉,丝毫不会被皮肤捂热。

 “这…”

 “果然是冰蚕丝。”

 阮宝生更加肯定,“我和平喜初进宫时,曾在丽坤宫的掌衣太监手下呆过一阵子,因为要常常整理衣料,翻晒衣裳,所以对衣裳的料子款式,还算有些见识。”

 三个人回了屋里,关上房门,兄弟俩在桌边坐下,平喜沏了茶来,阮宝生才又细细地解释道:“这冰蚕丝产自南平,百余年前经商道传入四国,因其轻如,细如绒,韧如钢,抻拉不断,火烧不朽,且柔软细滑,冷如寒冰而闻名天下。将此物织入衣中,夏日里即可不畏炎,就如你们刚刚所见,哪怕放在烈底下曝晒,也不会被暑气所侵。”

 冰蚕丝乃是一种通体透明,比普通蚕小上许多的冰蚕吐丝而成,这种蚕对气候和环境要求得都极为苛刻,除了南平的雪山崖底,其余地方根本无法养育。冰蚕丝一入商道便引来四国哄抢,商贾重利,自然也想多产多销,然而那冰蚕离乡即死,离开雪山,哪怕是拿着蚕卵,到其他极寒冰冷的地方孵化,也养不到冰蚕吐丝作茧的那天。

 这蚕只有南平雪山才有,而且普通人根本无法养殖,只能靠天然而成,数量极其稀少。蚕少丝自然也少,南平雪山冰封万里,常年不化,崖底的温度就更是低得吓人,人无法停留居住,要想得一匹冰蚕丝,只有趁六月中旬的十来天,雪山里天气稍暖,崖底的冰层开裂,才能进雪山里,爬下崖底取冰蚕茧回来缫丝。每回进去,都是九死一生,极有可能有去无回,雪山中不只十分寒冷,而且有许多珍奇异兽,凶悍无比,稍有不慎,就会被这些猛兽们拖去果腹。每年能取回地上的冰蚕茧也不过只有区区几篓,纺成丝后也至多不过一两匹。

 这可真算得上是拿命换钱的买卖,东西又稀少,因此这冰蚕丝早已是有市无价,千金难求。除了南平给四国进贡外,真正能入市面上的,或是掺了别的蚕丝的次品,或者就是假货。

 “这袍子这样巧,袍身上的冰蚕丝又匀又密,绝对是上品。”

 这袍子织得密实,绣得更是精致,冰蚕丝遍布袍上,又正好用绣线遮在了冰蚕丝上,若不是这样对着阳光比对,别说是外人,恐怕就连穿袍子的人都很难察觉。

 阮宝生越发心惊,平喜也是半晌无语,阮云卿只是个奴才,这样一件衣裳,是他们一辈子的俸禄也换不来的。不由连声追问,问阮云卿这东西究竟是怎么来的。问了几句,无奈阮云卿只是白了一张脸,一句都不肯多说,阮宝生暴脾气上来,刚想抓着阮云卿问个究竟,却被平喜一把拉住,悄悄摇了摇头,不让他再往下问。

 阮宝生长叹一声,他就知道,进了端华宫后,阮云卿这一生怕是都由不得他自己了。见他脸苦涩,也不忍再追问下去,想着这孩子冷静聪明,处事又极有分寸,想来也不会犯什么大错。该劝的话早就劝过了,至于后如何,也只有看兄弟的造化了。

 阮云卿心如麻,又略坐了片刻,便辞别了阮宝生二人,回端华宫去。

 他心中翻江倒海,疑云顿生,回去的路上,将今早的事翻来覆去的想了几遍。

 墨竹突然过来,又送衣裳,又送吃食,说这几样东西都是自己做的,要阮云卿好好补补身子。

 她一番好意,自己感激不尽,心中不疑有他,便也没有多想。然而这些东西,如今看来,是一样比一样贵重,阮云卿心中难安,不由得不重新思虑起来。

 如此贵重的东西,墨竹究竟是从何而来?那苣灵膏已是天下罕见,身上这件袍子就更是世间难寻。一样还勉强能说是太后赏的,可两样都是如此,阮云卿怎么也不相信,太后会如此大方,随随便便就赏一个小宫女两件稀世奇珍。

 若说是她自己的,就更不可能。墨竹虽是端华宫里的常事姑姑,又在宋辚跟前有些体面,可她到底也是个奴才,一个月十六两银子的禄米,比自己的俸禄还要少些。

 于情于理,墨竹都不可能买得起苣灵膏和冰蚕丝织的衣料,而且还如此不在乎,连夜做了,紧跟着转手就送了人情。

 这一切都透着古怪,阮云卿边走边想,快到端华宫门口时,猛地想到一人,不由得止住脚步,连呼:“不可能”

 那名字就在嘴边,几乎要口而出,阮云卿几次摇头,然而却还是不得不往他身上想。这宫里,能够随手就拿得出冰蚕丝和苣灵膏送人的,除了宋辚,又有何人?

 阮云卿越发慌了,宋辚为什么送他衣裳?还有昨夜晚膳过后,他们到底做了什么?

 仔细回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正要放弃之时,猛然想起昨处置了倪瑞后,宋辚让墨竹他们离开时,曾伏在墨竹耳边,吩咐了她几句话。

 难道就是那时?时间上倒对得上,可原因还是不得而知。宋辚心里已经有了红鸾,昨夜他还亲口说了,要罚自己为他和红鸾侍寝。自己心痛难耐,几乎夺路而逃,若不是想让自己彻底死心,怕是那时就已逃出宫去,再也不让宋辚看见。

 越想就越觉得宋辚可疑。能让墨竹言听计从,连夜赶出一件衣裳的,恐怕也只有他。阮云卿愣愣地瞧着夹道上斑驳的暗影,回想起昨夜晚膳时,宋辚虽然话语不多,看似冷淡,可举止之间却极尽温柔,就连他不顾规矩,自顾自灌酒,宋辚也不曾多加苛责。

 这情景,简直与他们过去时一样。不,阮云卿连忙反驳,简直比过去更甚,过去的宋辚眸中时常会出些愤世嫉俗的暴戾神色,就连对他也是如此,偶尔温柔以待,神情里也或多或少的,会带了一些戏谑的意思。而昨,宋辚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用说话,一举一动间就透着的温情,对待自己,就像对待什么心爱之物似的,小心呵护,眸中的体贴,简直像要溢出来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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