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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岁月共白首(4) [VI
  岁月共白首(4)

 书房的门没有关, 敞开在那儿,外头明晃晃的光亮隔着门, 像是劈开的两个世界。

 景安站在门口,她本意是放心不下来劝和, 但看到两人相拥的场景, 便怎么也迈不出脚步了。

 她离开的时候,转身的时候迅速抹了把眼角的泪。

 晚上,两人就留宿在了家里, 唐老爷子去了西山,小半月才会回,唐其琛的父亲在晚上八点多的时候从学校回来, 唐凛穿着立领polo衫, 鼻子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儒雅翩翩。他待人很和气, 一声“以宁你好”唤得浑厚自然,如温厚的冬日暖风,拂去了温以宁的紧张。

 教她意外的是,他与景安的夫关系竟异常融洽。

 景安对着丈夫, 也少了素端着的严厉, 温顺平和, 谈话时的神色都不自觉的放软。

 等她转过头来,就瞧见唐其琛正看着自己, 心领神会的勾了下嘴角,妙不可言。

 唐凛坐了过来, 对温以宁说:“是其琛做的不大气,无论如何,他都不该那样对你发脾气。”说罢,他侧了侧头,神情与语气都严肃了几分,对着唐其琛道:“你如今的身份角色不一样了,脾是该收敛着点,再大的误会也不许用这样的方式来沟通。伤感情也伤身体,你是男人,是一家之主,是以宁今后的依靠,这份责任你要担起来,明不明白?”

 唐其琛对父亲是很尊重的,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唐父是个很沉淀的人,谈吐张弛有度,不会让人觉得刻意,但道理却看得透透彻彻。唐其琛身上鲜有一般世家子弟乖戾嚣张的习,多半是在父亲身上耳濡目染学来的品质。温以宁却听得耳朵发了热,心里的愧疚按奈不住,明明不是这样的,眼下却全成了唐其琛的错。

 她主动道歉:“伯父,是我没有做好。”

 景安煮了一壶水果茶,亲自端了过来,听见这话也没借题发挥,还是那句话:“女人怀着孩子很辛苦,不关别的原因,你自己顾着身子就好。”

 她把温以宁的那只杯子倒得多一点,轻轻推到面前,语重心长的说:“喝吧,养神的。”

 温以宁端着杯子,视线垂在杯口,眼睛被热气蒸得润润。

 怕她不自在,坐了没五分钟,唐其琛就牵着她回了房。

 客厅里,两老伴独处。

 景安这才幽幽叹出心里的不安,“吓死我了,在马路上那样跑,被车撞了怎么办?”她现在想起还是心有余悸,捂了捂口,“那一跤摔的也是菩萨保佑没出什么毛病,真要有个什么。”

 唐父打断她的念叨,坦然道:“真要有个什么,那也是其琛的命数。”

 景安不再提这茬,总归是不吉利的,她又想起另一桩烦心事,“这两人孩子都有了,也不提办婚礼的事儿。别人都问过我好多次了,明面儿上关心,其实全是探风头来的。我每回问琛儿,他都闭口不谈。这算怎么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唐家亏待姑娘,说我景安对媳妇儿苛刻。”

 唐凛闻言一笑,“说的都是实话。”

 景安气冲冲的瞪眼:“胡说!”

 “怎么转儿了?当初拦的最凶的可是你。”唐凛客观道。

 这话一出,景安自己也了气,神情似有无奈和反思,叹了口气说:“我能有什么法子?为琛儿好,他不要。不要就不要吧,知道我这当妈的脾气,多磨个几回我还能不同意?他犟,太犟了。活的把自己的身体成那样。”

 回忆起当时的医院,景安神色哀戚难忍,仍是万分后怕。她摇了摇头,认命道:“刚刚我在书房门口瞧见两人那样抱着,我就不心酸么,罢了罢了,媳妇儿是他自己选的,过日子的是他们俩。”

 唐凛呵笑,“早该有这份觉悟,多省心了。”

 景安对着丈夫瞪眼,“你找个做父亲的也不劝劝!婚姻大事,就算不办婚宴,证还是要领的吧!由着琛儿任,我在这家还能不能说上话了。”

 唐凛对这些东西看得很开,“只要两人有心,天南地北都能在一起,没有感情,十把锁也锁不住。还有,以宁家里发生了那样的事,她没心情也很正常。你听我一句劝,别去干涉。”

 景安哪怕心有不甘,也不会再说什么了。

 这是温以宁第一次来唐家,晚上自然不会再折腾的跑来跑去,唐其琛洗完澡出来,上身没穿,头发滴着水,电话正好响了,他一手接电话一手擦头发。温以宁便走过来,安静的拿过巾,示意自己帮他擦。

 唐其琛顺从的坐下,听柯礼跟他汇报公事。

 温以宁的动作很轻柔,巾的一面了,就换另一面给他。她很喜欢唐其琛的头发,从发质到发型,干脆利落很体面。她起了顽皮心思,掌心在他头上蹭了一把,然后弹指把水珠甩在了他脸上。唐其琛偏头躲了一下,“盛通的人事组织架构不行…”

 电话还在继续,他面不改,抓住她的手指,送进嘴里含了又含。

 过了电,温以宁半边身子都麻了。

 偏偏这人正襟危坐,精英范儿维持得妥妥的。

 温以宁自知不是他对手,也不再打扰他,一个人坐去了上。唐家现在这栋别墅其实住的时间也并不是太久,在法租界那边还有一栋宅子空着。唐家祖上也是四处迁徙,东西南北都留下过发展的足迹,至今在香港浅水湾还留着几栋房产。他们这样的家族财富产业惊人且低调,到了一定境界,淡薄名利,是真真儿的在做实业发展,利国利民的长远眼光。

 唐其琛这卧室更简单,除了和一张中型书柜便再无累赘。温以宁从书架上随手找了一本书看。五个多月的双胎肚子跟一般的单胎也没太大差别,套了件唐其琛的外套一遮,人还是纤细偏瘦的。

 唐其琛讲完电话,穿好衣服走过来,往上一躺,然后枕在她腿间问,“他们还会动么?我可以再跟他们说说话。”

 温以宁笑了,“他们懒的,真的很少动。”

 “看来随你。”唐其琛把脸偏向她腹部,伸手轻轻摸了摸。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他左半脸上还有微红的印痕,景安那一耳光打的再轻也收不住劲。温以宁心里泛起涩,下意识的碰了碰他的脸,小声问:“还疼么?”

 唐其琛握住她手腕往下挪,按在自己心口,带着笑,“没这里疼。”

 好一会之后,温以宁说:“你起来。”

 唐其琛照做,“嗯?”

 刚直起,温以宁就撞进了他怀里,声音隐约变了调,“老板,抱抱。”

 唐其琛愣了下,很快允准,沉声说:“好,抱抱。”

 两个人静静依偎。

 温以宁闻着他衣服上清淡雅的沐浴香,连呼吸都平稳的多。在她心头的锈迹铁板开始隐隐松动,底下藏着的嗔怨爱憎破壳探头,慢慢有了倾诉的望。她的眼睛盯着前方的某一处,虚虚缈缈兀自出神。她说:“我妈年轻时候,对我爸爸是一见钟情,其实我爸长得也不是很帅,但她一眼相中,不管不顾的赔上自己半辈子。我爸没钱,仗着一副还过得去的皮囊,也就稀里糊涂的把我妈骗上了道。我记得小时候他们经常打架,可凶了。我妈看着瘦弱,但打起人来不要命,那么长的刀。”温以宁伸手比划出一截长度,“冲过来就朝我爸脖子上砍。你猜我爸怎么对付?他吓死了,直接把旁边的我给举了起来拦在前面。那刀刃割了我左边的羊角辫,差一点点就被削了头。”

 唐其琛手心一颤,堪堪稳住,然后抚了抚她的头顶心,一下一下的。

 温以宁的语气越发坦然,字字句句都很平静,“后来他们每回吵架,我都本能反应的先将妹妹藏起来。我到初中的时候成绩都很不好,后来有天我实在受不了了,我发誓我要离开这个环境,我不想一辈子毁灭在这儿。高中三年,我就是这么苦读出来的。我大二那年吧,我爸爸工伤事故,死在了水电站,高漏电引起的火灾,他被抬出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黑炭。单位赔了点钱,但我妈对我一直不怎么舍得,她喜欢打牌,开始赌博,整晚整晚的麻将声。我跟她的关系从小就不好,我是恨过她的。”

 温以宁说到这,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停顿,唐其琛也不开口,耐心的守着,等着,掌心时不时的抚摸她冰凉的手背。

 “我恨她的莽撞,恨她的鲁,恨她的市侩,恨她的游手好闲,我看不上她赌博挣的钱,我也唾弃她那些牌友,我不想回那个家,我不喜欢家里馊掉的空气。所以我在暑假寒假拼命打工赚钱,我不是勤快,我只是执拗的想证明给她看,没有她,我能活得更好。”

 温以宁的哭音渐渐起了势,但她眼睛里是干燥的,没有一点润的迹象。她以为她忘记了那些年月,她最排斥的人和事,到头来,其实早就深深在她的生命里烙下了印。她的脑海像是在播放一部陈年老电影,缺失的,破碎的,残忍的,不忍碰触的,一帧一帧的画面从血筋骨里挑了出来,那是她成长之途上腐坏的烂

 “我妹妹,我妹妹…”温以宁的声音哽咽的说不出话,喉咙被灌了铅一样,一点透气的儿都没有。绷了好久,她才能把字说完整,“我妹妹有抑郁症,治了半年才勉强回学校继续上学,但她被一个男生骗了,他骗她谈恋爱,又把她甩了。我妹妹受不得刺才从水塔上跳了下来。二十多米高,人就死在我脚边,脑浆沾着血,一团团的还在跳动,眼睛都没闭上。”

 温以宁又陷入了噩梦一般,整个人开始发抖。唐其琛一把抱住她,亲着她的眼和脸,让她感受自己的存在,沉声安慰:“好了,好了,都过去了念儿。”

 赤子之心,热忱又滚烫,温以宁在他怀里,情绪奇异的平复。

 “她自杀后,我看到了她的记本,把她和那个男生的恋爱相处都记录了下来,我拿着记去给警察,但警察说这并不能证明什么。胡说!我妹妹的死亡都是那人造成的,他凭什么逍遥法外,不承担法律的审判!”说及此,温以宁仍然带着恨憎与不甘,“我只知道男生是上海人,爸爸开广告公司,我要找到他,我一定要找到他。”

 唐其琛恍然领悟,她突然的跨行跨业,她的摒弃过往,她的从头再来,她在受到上司百般扰刁难却依然坚持不走,还有在北京,她莫名其妙出的那场车祸。一切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这份执拗和坚持,竟让她如此执。唐其琛内心撼动,久久无言之下,是前所未有的无力与心疼。

 温以宁一个劲的倾诉,生命却是一张怎么梳都梳不顺的巨网。她说家事,说父亲,说童年,说带给过她温暖的小亮老师,说自己的愤怒以及力不从心。她像一只无头苍蝇四处撞,四面八方都是铜墙铁壁,撞得头破血,奄奄一息。

 最后的最后,话题又回到了江连雪身上,温以宁变得异常冷静,眼皮翻眨的频率都变慢,眼神空而麻木,“她第一次来上海,并不是来看我,而是偷偷去医院做检查,她托小亮老师买了特殊的消炎药,你犯胃病的那一次,她给你吃止疼药。她给我留了房本,银行|卡,家里的全部存款都给了我,她要我背密码,她很少很少再出去打牌。其实她早早的就在做准备了,可我竟然没有察觉。”

 温以宁说到这,终于忍不住开始崩溃大哭。

 她咬着唐其琛口的衣服,悔意像奔腾的三尺巨,全部发了出来。

 唐其琛无声抱住她,不劝,不哄,不制止。他明白,一个女生最好的几年,都浸润在这些悲伤中,再不让她发,她迟早有天会完蛋。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他低着头,鼻尖蹭了蹭她的颈窝,耳朵,最后和她额头抵额头,两个人的脸很近的贴在了一块儿。

 温以宁的啜泣占了主角,哭得眼皮红肿,唐其琛的呼吸比她深,平稳而有节奏,他不说话,就这么陪着她。渐渐的,温以宁的哭声渐小,然后在唐其琛的牵引下,呼吸竟也和他趋于一致。哭的碎发粘在嘴角边,一身衣服也都被汗浸透。

 温以宁感受着他内敛沉默的力量。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往事轰然倒塌,漫天尘埃静静落了幕。

 陪她睡着,唐其琛才轻手轻脚的起了身,他把灯光调暗,然后走出房间打了个电话。

 霍礼鸣接的很快。

 唐其琛的身影在半边阴暗里被拖出长长的影子,他负手而立,沉声说:“帮我查个人。”

 ——

 傅教授周三这天要去北京参加一个学术论坛,于是把温以宁的产检期提前了一天。这天做四维,全面评估宝宝们的发育情况。傅教授戴着眼镜,给她检查的非常仔细,半小时后,她欣慰的说:“妈妈很,把宝宝们养的很好。”

 温以宁缓了一口气,绽开了笑颜。

 护士扶她起来,拿棉柔纸巾帮她擦掉肚子上的耦合剂,傅教授站起身,想了想,和蔼的问了句:“小宁,想知道宝宝们的别吗?”

 温以宁没有犹豫,平淡从容的摇了摇头,礼貌道:“谢谢傅阿姨,不麻烦您了。”

 傅教授一听便心里有了数,亦尊重她的意见:“那好。”她忽又一笑,觉得很巧,“昨天我也这样问过老景,她的回答跟你一模一样。”

 温以宁愣了愣,随即低头也笑了起来,抚了抚圆滚的肚子,整个人散发着温柔的光环,“留个惊喜吧,不管男孩儿女孩儿,我都喜欢。”

 傅教授点点头,“心态真不错,这样有助于宝宝们的发育,小宁,你要加强营养了,我给你开点钙片和鱼肝油,回头按时间吃,下次产检就要过来做胎心监测,双胎一般都不会等到预产期临盆,至于是否顺产,到时候看宝宝们的胎位以及你的自身条件,凡事不必勉强,就算是剖宫手术,也由我来主刀。”

 八月过完,九月的秋老虎威力不减。

 温以宁仍是和唐其琛住在汤臣一品的房子里,她心底还是有点怵景安,再说了,那么大的别墅还有唐老爷子在,多少有些紧张和不适应。景安这一次没有不,倒是非常理解的答应他们单独过,只有一点,必须安排一位得力的阿姨照顾起居日常。本来是让周姨过来的,但温以宁忽然想到一个人。

 当初她在北京出车祸之后,被唐其琛强制接到家里住过一礼拜,那一周都由赵阿姨照顾,还算投眼缘。

 这事儿办的很妥当,唐其琛给赵阿姨开了一份不菲的薪水,待人客客气气。赵阿姨也是个心善的,愣是没多要一分钱,尽分内的责任。

 有阿姨在,唐其琛放了心,他这段时间工作很忙,温以宁也体贴,从不是黏乎乎耍子的人,没男人陪,一样自得其乐,看书看电影出门逛逛商场,生活恣意的很。不过唐其琛也不太避讳商业上的事让她知道,反倒很主动的谈及,他有意向拓展集团才起步的智能产业相关,考察筛选了几个不错的项目,其中一个是航天领域的技术研发,这个研发团队稍有特殊,核心成员是北航的年轻大学生们。不过已有合作公司,唐其琛是想给他们融资。

 温以宁对经营决策层上的工作不甚了解,所以很少发言。但她隐约听到一些是非争议,这个项目,唐耀也有争取。唐其琛这是当仁不让,两人的暗斗愈加烈。

 唐其琛周三飞北京,柯礼陪同,去洽谈相关的投资事宜。对方是位年轻美人儿老总,伶牙俐齿,头脑清晰,尽可能的争取利益最大化。小狐狸碰老狐狸,最后主动权仍然没有给唐其琛。结果没下定论,但唐其琛并不失望,回上海的飞机上,柯礼说了两次夸赞之词,对那位美女老总很是欣赏。

 唐其琛睨他一眼,“要追?”

 柯礼笑得坦,摆摆手,“唐总您这信息不到位啊,宁总和研发团队的技术主力,那位叫璟的,他们是恋人关系。”

 唐其琛皱了皱眉,“谁?”

 柯礼解释:“璟,北航大四的学生,今年全国航天科技大赛拿了第一名。”

 飞机起飞时颠簸微震,随后气流稳定,按既定的航线平稳飞行。

 唐其琛反应过来,摇了摇头,然后会心一笑。

 七点半飞机降落上海,唐其琛先回了一趟家里,老爷子召唤有公事要待。都是集团的一些日常工作询问,其实也就走个过场,唐书嵘明白,自己终归是老了,江山易打难守,这个孙儿把唐家这座江山守得漂亮体面。知道他记挂家里的那位,老爷子没多碍事,半小时不到就放人离开。

 下楼到大厅,景安才从外面散完步回来,见着人还惊讶了一遭,“啊,你在这儿啊?”

 她的咬字重点在“这”上,唐其琛投去目光,“您以为我在哪儿?”

 老爷子也是临时起意把唐其琛叫了过来,所以景安并不知道。她眨了眨眼,顿时紧张,“我出门前,唐耀刚走。”

 唐其琛皱眉,“他也来了?”

 “从北京过来的,给你爷爷送了几对酒,走的时候,他说给你也带了东西,顺路什么的,正好也去送给你。”

 唐其琛心里一沉,拿起车钥匙就往外快步。

 ——

 物业门打来电话时,赵阿姨去超市买些缺了的用品,温以宁一个人在家,接到电话后愣了片刻,最后同意:“嗯,认识,麻烦您让他进来吧。”

 温以宁开的门,唐耀看到是她时,诧异在眼里过了一瞬,但很快自然平静,“以宁。”

 温以宁把路让出来,礼貌的说:“耀总您好。”

 她从鞋柜里拿拖鞋,正准备弯时,被唐耀拦了一把,他说:“你身子不方便,我自个儿来。”

 温以宁顺应的把路让出,门敞开着一直没有关。

 唐耀坐在沙发上,背脊得很直,他进门起目光很规矩,也没有四处打量房间的细节,指了指桌上的几个礼盒,说:“特供的酒,爷爷那儿我捎了一份,这是给大哥的。”

 温以宁:“客气了,劳您亲自跑一趟。”

 唐耀英俊的面容透着琢磨难定的微笑,他不打官腔,也不假客气,他很坦白的说:“我之前并不看好你们在一起,但我估计错误,以宁,恭喜了。”

 温以宁嗯了声,没说话。

 唐耀看着她,似审查,似深究,似思考,像要从这个女人身上看出一些答案。最后,他自顾自的弯了弯嘴角,真诚的说:“当初接触你,的确有私心,但我对你没有坏心。现在想想,我还是很羡慕大哥的。”

 唐耀敛了敛神,喉结微滚,似有隐隐怅然,“他福气比我好。”

 温以宁仍然没有接他的话。

 唐耀注视着她很久,而后极轻的叹了口气,“以宁,以后除了叫你一声嫂子,我们还能成为朋友么?”话问出口,他便很快自己给了答案,“好了,不打扰你了,这一箱是上好的车厘子,不知道你爱不爱吃,当是心意了。好好照顾自己,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语罢,唐耀起身就要走。

 温以宁也没挽留,送人到玄关的时候,她忽然叫人:“二哥。”

 唐耀肩膀猛地颤了颤,垂在腿间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温以宁声音温淡和煦,像是家人之间再普通不过的问候,但这股暖可亲可近,正是唐耀孤掷的一生里难得的温暖。

 她说:“你不容易,我很能理解你,多的话我不方便说,但我想告诉你,很多东西是命中注定,出生,家世,父母,别人的眼光,这些都是命数,老天爷让人受什么磨难,都是逃不过的。撑过来了,你就能看到阳光。人在世上,都有各自要承受的罪,谁也不比谁幸福,谁也不比谁低人一等。未来的路还很长,何况你这么优秀,放下成见,感受生活对你的善意,你会活得更开心。”

 唐耀喉结微滚,心底那些鸷冰冷的怨憎,仿佛被泼了一勺热水,慢慢化了温。

 他成长经历也是崎岖忐忑,同是唐家子孙,同人不同命,偏偏他是被遗忘的那一个。这种畸形的认知在心里成浓密的海藻,偶尔也会疯狂生出报复之心。

 温以宁的情况,他也有所耳闻,她母亲不告而别,人间蒸发,对她无疑也是巨大打击。

 这种同病相怜、心心相惜的感觉,格外容易感化人。

 唐耀下心头浓烈的情绪,克制的“嗯”了一声,然后郑重道:“谢谢你。”

 他转过头来,温以宁冲他善意一笑。

 就在这时,电梯门划开,唐其琛心急火燎的跑了出来,见到两人,本能的往唐耀面前一拦,把温以宁挡在身后,一个绝对的保护姿势,他面色看着温和,但笑意未达眼底,“路上堵车,回来晚了。这是要走?别这么急,进来一块说说话。”

 唐耀挑下眉,故意笑得夹含深意,风轻云淡的留了句:“不了,我还要赶晚班的飞机回北京。大哥,有空再聚。”

 人走了,但他最后那个挑眉的动作挠的唐其琛心神不定。

 一晚上了,猴急猴急的,想问,但又不敢问,问了算什么回事儿?怕让温以宁觉得是自己不信任她。

 到了睡觉的时候,温以宁自己没忍住笑出了声,歪着头,狡黠兮兮的望着唐其琛,突如其来的叫了他一声——“糖醋排骨。”

 唐其琛本来觉得没什么的,被她这么一叫,瞬间感觉一桶的陈年老醋泼在了自己头上。

 醋意的确有点浓。

 怕她误会,他下意识的解释:“我没有不信任你。”

 温以宁却根本不关心,小狐狸一样的表情娇娇俏俏的望着他,“想知道我对他说什么了吗?”

 唐其琛眨了眨眼。

 她笑容灿烂,明眸皓齿,声音响亮清脆:“我对他说——我爱死我老公啦!”

 唐其琛愣了愣,反应过来,灵魂都被招了安。

 温以宁的整个孕期非常顺利,她的体质真是太好,体重的增长很缓慢,但孩子的发育却相当正常。十月金秋,国庆节的时候,她还着唐其琛去钱塘江看大。那水气势磅礴,她穿着小黄鸭雨衣,随着落,兴奋的大声尖叫。

 唐其琛头疼,哪有孕妇的爱好如此奇葩的。

 秋去冬来,经历两场寒,上海便算正式入了冬。

 温以宁孕晚期的身子愈发笨重,穿着白白的羽绒服,像一只超可爱的企鹅。

 最后一次产检,傅教授告诉她,羊水有点浑浊,胎位也不正,这就意味着只能选择剖腹产。得到消息后,景安亲自飞了一趟香港,托那边的亲眷正儿八经的合了生辰八字,定了几个良辰吉。唐其琛不信这些,但照顾长辈的信仰,便也由着去了。

 元月二十二,上海中山医院。

 温以宁早上八点被推进手术室,两小时后,顺利生产。

 哥哥五斤二两。

 妹妹五斤八两。

 双芝竞秀,壁合连珠。

 唐其琛在三十七岁这一年,终于当了爸爸。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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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月共白首(5)

 儿女双全, 温以宁用一生爱意赠了他一个“好”字。

 但她生产的时候并不太顺利,羊水浑的很, 两个孩子的胎位也不正。手术前在背上打麻药进去, 温以宁反应得厉害,开始不断的干呕。傅教授把兄妹俩抱出来的时候,肚子一空, 温以宁的心跳血全往高值飚,人白眼都翻了两下差点晕过去。出血量一千毫升,算是大出血了。

 孩子们先被助产士抱了出来, 绵纱布裹着小身子,手腕上戴着铭牌,上面工工整整的写着:

 母亲:温以宁

 父亲:唐其琛

 景安难掩高兴,眼泪都要出来了,她先抱了女孩儿,双臂都在颤抖。

 唐其琛一个孩子都没抱,匆匆看了一眼就跑到手术室门口问出来的护士:“人在里面怎么样?”

 护士把情况简单说了一下, 唐其琛心都揪了起来。

 麻药醒后,温以宁挂着止痛泵终于被推出手术室。蓝白相间的手术子上沾了好些血, 脸色苍白, 睁着眼睛是倦。伤着元气,人的气神就没有了。唐其琛眼眶润, 弯在她耳畔说:“辛苦了。”

 温以宁失血太多, 血小板一直上不来,傅教授不让出院, 直到产后第十天才批准回家。

 孩子们跟着母亲走,一天一个模样,小半月过去,哥哥脸上那一圈绒绒的胎褪了,妹妹黄疸偏高照了几次蓝光也恢复了正常,两个小小人儿样貌开始变得能看了。温以宁的月子是在唐宅里坐的,景安从香港请了一支顶级的产护团队过来打点,饮食健康科学,没有一般老人家的固执老旧观念,温以宁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唐其琛的工作量几乎降到了这十年来的最低,孩子出生的第二天他回集团时,路过的普通员工、管理层,都友好的向他表示恭喜。柯礼这天上午在工商总局参加了一个企业税改的相关会议,到办公室已是下午,唐其琛坐在办公桌前,看着他提着手的东西,皱眉问:“这是什么?”

 一向沉稳不惊的柯礼,此刻说话竟也开始磕巴,“那个,唐总,恭喜您了。给您孩子们带的礼物。”

 钻石单身汉想法很直接,唐其琛于他是亦师亦友十几年的情,总不能不有所表示。他开完会特意绕去商场,他又没有当过爸,对育儿没有经验,索就跟导购员说,把你们这儿最贵的东西来一套,不,两套。

 下班的时候,柯礼和唐其琛去停车场,两个玉树临风的男人提着这么多婴儿用品,画面实在喜庆又喜感。

 唐家对接小生命到来这回事的准备工作已是非常完善,所以一切进行的有条不。孩子们有金牌月嫂带,加上景安和周姨一旁帮衬做主,除了亲喂,基本不需要温以宁心。唐老爷子虽然对这些家长里短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关心,但在取名儿的时候,倒是默默拿出了一叠手写小篆,全是他精心挑选的好字儿。后来找家里的长辈一齐参详了番,到了唐其琛下代是“西”字辈,名字和和气气的定了下来。

 小哥儿唐西哲,妹妹唐西朵,名小朵儿。

 不过月子里还是出了点意外,半个月的时候,温以宁腺不通发了炎,人烧得特别厉害,被凌晨送进了医院吊水消炎,这是没办法的事,不用药大人太痛苦,吊了三天水出院后,母断了,小哥儿和小朵儿只能喝粉了。

 景安倒还好,能理解。可唐家的部分女眷难免有话唠叨,来了好几拨人看望,叙话的时候就跟景安说:“母还是要喝的呀,不喝母宝宝长得不够好。”

 又或是:“月子怎么会发炎呢,琛儿这媳妇还是体质不够好,看着瘦瘦弱弱的,一定是保持身材没怎么进补的吧。”

 景安起先还客客气气的应着,对客人总不能太失礼仪。唐其琛这个表姑妈在中央政策研究室工作直至退休,多少有点威严架子,退休了没事儿干,来的次数也稍微有点多。后来景安实在是听烦了,便不太高兴的说:“她生病了又有什么办法,不喝母就不喝,那么多喝粉长大的孩子也没见着差劲。”

 当时温以宁下楼来拿点东西,正好听见这话,于是东西也没拿了,默默的回了卧房。

 今晚上公司有点急事唐其琛走不开,九点多才到家。周姨给他留着门,五十多的人了披着大衣,利利索索的给他从厨房端来温热的粥,接过他刚下来的外套,“夫人休息的早,小哥儿和妹妹也很乖,吃了才睡下。”

 唐其琛坐在沙发上把粥喝完才上楼,结果推开门,就看到温以宁一个人闷在被子里哭。

 她的头全盖住,就留十指尖尖在被子外面,小声的,压抑的,忍不住的。发现房里来了人时她又迅速收住啜泣,像没事人一样假装睡着。唐其琛走过来掀了掀被子,一张脸乎乎的,眼皮都泡肿了。

 唐其琛在楼下已经听周姨说了白天的事儿,心里顿时了然。他轻轻拂开温以宁贴在脸上的碎头发,温声说:“不喝母没有关系的,念儿,你别给自己这么大压力。”

 温以宁摇头,小脸皱巴巴的又要哭了。

 唐其琛把她搂在怀里,笑意淡淡的,“你是个好妈妈,你尽力了。”

 温以宁还是不说话。

 久久之后,唐其琛似乎明白了。她大约是触景伤情,想起了江连雪。

 后来那位表姑妈又上家里来找景安唠嗑,旧话重提碎碎念念的,唐其琛恰巧从书房下来,听她埋汰温以宁太瘦跟不上营养,他心里的火气顿时就飚了上来,几句话说得不轻不重,“那是我媳妇儿,她爱干嘛干嘛,我愿意宠着,您总念叨个什么?”

 表姑妈讪讪住了嘴,偷偷看了眼景安还指望她说句话,但景安正襟危坐,看起来一副事不关己的面相,其实还是护着儿子的。

 人走后,景安还是数落了唐其琛几句,“方才那样沉不住气做什么?她一个老妇人嘴巴闲不住,左耳进右耳出,谁还会当真了?”

 唐其琛冷声,“我的人,就不让说。”

 景安逮着机会,心里梗着一桩事始终介怀,没好气儿的回:“你的人,你的人。什么你的人啊,证都不领,以后人跑了我看你上哪儿说理去!”

 孩子落了地,两口子迟迟没把名分落实。

 也亏得唐家还要人脉和资源,不然小哥儿和妹妹的准生证都办不下来。

 景安有次实在憋不住,儿子劝不动,那就劝劝儿媳,她把唐其琛的户口本单独拎了出来,推给温以宁说:“他是一家之主,孤零零的一个人多不像样,添上小朵儿和西哲,母亲那一栏空着不好看。”

 温以宁是明白人,听懂了意思,但还是不了了之。

 后来还是唐父劝住了景安,语重心长地说:“她们老家那个城市有个旧习俗,父母意外过世,一年内子女不办喜事儿。姑娘是敬敬孝心,替亲家守着呢。”

 景安愣了愣,脸色一点一点黯下去,还能再说什么呢。

 小哥儿和妹妹满月的时候没有声张,因为妹妹的黄疸又高了起来,折腾了小半月才痊愈。

 俩孩子的百岁宴上,唐家的亲眷友人都来了。

 这也算是温以宁正儿八经的了面,她抱着小朵儿,唐其琛抱着小哥儿,一家四口站在一块儿,真是羡煞众人的绝美风景。小表妹这次巴巴的上超大份的红包,“呐,说话算话的。”

 唐其琛笑得春风得意,惹羞了旁边的温以宁。

 后边来的都是温以宁认识的了,傅西平他们可没正经,几辆招摇的车子停在会所门口,下车后个个义愤填膺,“年纪最大的反倒娶了个最年轻的,今儿不把唐总的钱包刮干净,对不住这群单身兄弟们了。”

 可真见着人,一个个又喜笑颜开,真心实意的祝福:“您能成家,哥们儿几个也放心。”

 真损,代后事似的。

 亚汇那边也来了一小桌同事,温以宁就职期间,跟部门几个女孩子的关系一直很好,她离职了,嘘寒问暖的联系也没断过。陈飒有心,把瑶瑶她们都带了过来,瑶瑶看到唐其琛还是很紧张的,平冷若冰霜的老板,上下级的关系分得清清楚楚,今儿倒是温和不少,客气礼貌的对她们表示谢意。姑娘们纷纷感叹,以宁还是厉害啊,把老板收得服服帖帖。

 宾客接待完了,阿姨们来接走俩孩子,傅西平一直在边上,看着唐其琛那样小心翼翼的将小哥儿抱给阿姨,嗤声一乐,“我们唐总看来是个喜欢儿子的。”

 唐其琛不否认,很坦率的承认说:“我是喜欢儿子。”

 温以宁在旁斜了他一眼。

 傅西平哎呦喂的起哄,“真替小朵儿心酸。”

 唐其琛平静道:“我闺女,你有什么资格酸?我喜欢儿子,是因为西哲长得像他妈妈。”

 因为儿子像你,所以我更喜欢。

 回味无穷,傅西平啧了一声,更酸了。

 晚上,温以宁把孩子们哄睡着后才回到卧室。唐其琛穿了件灰色短袖,外面披了件黑色暗格条纹的针织衫,正坐在桌前开着笔记本。柯礼给他发的一些报告,有一些是海外基地的项目,因为时差关系,他必须马上回复邮件。涉及的方面有点多,唐其琛边看条款边打字还是有点费劲,温以宁静静看了一会,然后轻声说:“你把意思告诉我,我来给你回。”

 温以宁的英语功底是过硬的,再复杂生僻的句子她都能畅自如的翻译出来。有了贤内助,效率提高了太多,最后唐其琛把她的翻译又过了一遍,改了两个百分比,给子公司发去了邮件。

 公事忙完,温以宁站起身伸了伸懒,刚要转身走,就被坐着的唐其琛伸手勾住了

 温以宁穿的是一套绸质面料衬衫式样的睡衣,很松,被他就这么勾下了小半边。雪白的肌肤往外弹了下,很轻微的一个颤动,视觉的冲击力却是相当大的。

 唐其琛一直觉得,她身体的线条很有女人味。尤其当了妈妈后,韵味和风情加持了气质,让他深深着

 温以宁被他扯坐在了腿上,两人的身体契合十足,很快唤醒了彼此的记忆。

 唐其琛坏透的样子真像个痞子,他把电脑推到了一旁,抱着人就在了宽大的书桌上。温以宁被他翻了个身,笑得肩膀直颤。夜正浓,宵无限好。

 餍足之后,两人额上都有细密的汗,唐其琛抱着她平了气,闭了闭目养神,忽然沉声开口:“以宁,回来上班么?回陈飒那儿也可以,或者换个部门也都行。”

 温以宁安安静静的,没有说话。

 唐其琛吻了吻她的头发,“不着急,都随你。”

 温以宁这才嗯了一声,极轻。

 唐其琛赤着身子下洗漱的时候,背对着她留了一句话:“对了,明儿有空的话,我想带你见一个人。”

 次下午,唐其琛载着她往佘山走,在一处幽静的别墅前停好车,早早候在那儿的竟然是霍礼鸣,他冲俩人招了下手,“哥,这儿。”

 “人来了?”唐其琛走过来。

 霍礼鸣点头,“都到了。”

 温以宁不明所以,看了眼唐其琛。唐其琛给了她一个从容的微笑,掌心拍了拍她的手背,牵着人踏进别墅。

 偏厅里煮滚了水,淡淡的茶香飘逸空气中,一整片落地窗外,初夏风景送来翠绿的生命力。那里坐着两个人,一老一少。年长的那位四十出头,一身中山装很显儒雅气质,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正气凛然的样子。年轻的是个男生,温以宁定了定,双腿像被注了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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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瞬间迈不动步子了。

 她一眼认出来,那是当年涉嫌温以安自杀案件的男主角,就是以安的“恋爱日常”记本里,追求她,玩她,最后又抛弃她的那位男孩儿。

 褪下少年气,那人俨然成了眉清目秀的年轻青年。

 霍礼鸣从中调和,介绍说:“这是张辰,这位是秦律师。这位,温以宁。”

 秦律师向前一步,主动伸出手,“温小姐你好。”

 温以宁人还是木的,半天没反应过来。唐其琛替她握了手,简短有力,“秦律。”

 五人面对面的坐下来,小壶上煮开的水悠悠冒着热气,升空散开,薄薄的摊出了一层屏障一般。温以宁回了知觉,眼神逐渐含了恨,一动不动的望着张辰。

 张辰在秦律师的眼神示意下点了点头,然后和温以宁对视,坦然诚实的说:“以宁姐姐,我也是从英国回来之后,才知道你一直在找我。原来我们之间的误会存在了这么多年。”

 温以宁眼神锐利,硬邦邦的,“误会?”

 张辰抿了抿嘴,眉间也是万分无奈,“我不知道温以安同学是怎么在记里写我的,但请你相信,我跟她几乎可以说是陌生人,在今天之前,我甚至都不记得她的名字。”

 温以宁怒火中烧,激动的就要起身。但唐其琛一把拽住了她的手,很用力的握了一下。

 她像个木偶,又软趴趴的坐回原处。

 “我高三毕业的时候,和同学们去江南玩,也算是毕业旅行的第一站,我们是在H市接一个朋友,接完朋友,我们就坐高铁去了深圳,我在H市的停留时间甚至没有超过12小时。不信的话,我还有当年的车票记录,来时的,返程的,时间上没法儿作假。”

 张辰调亮手机,把旅行网上的订票短信截了图给她看。

 “上个月,秦伯伯跟我说起这件事,我也很迷茫。我不认识温以安同学,怎么可能去追求她,谈恋爱的说法更是无稽之谈。”张辰清晰客观的阐明事实,“为了清真相,我特意联系了当年与我一同去H市的几个人,原来,温以安是我们接的那位朋友的同班同学。在他们校门口外,那时正好放学,可能温以安路过时看到了我。”张辰抱歉的说:“以宁姐姐,对不起,这是我唯一能找到的联系。”

 温以宁还在看他手机上的车票信息,一遍一遍的看,他说的那些话一个字一个字往耳朵里钻。

 她想否认,想指责,想找出他的破绽,但完全无从下手。

 秦律接话,声音浑厚,“温小姐,首先很抱歉,现在再提及这段伤心事,也非我们所愿。但你放心,唐总与我是多年的合作伙伴,接到他的委托起,我很快着手这件事的调查。事实确实如此,张辰只去过H市一次,此后,再没有过集。至于你的妹妹,她当时的抑郁症非常严重,应该是对张辰一眼有了好感,然后代入自我想象,编造了一个完整的恋爱分手过程,事实上,张辰一无所知。”

 秦律是全国刑辩律师委员会的会长,在刑事诉讼这个领域有着极高的威望,他一身正气,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很有分量的。

 温以安其实只是臆想,把自己放置在一个虚拟的精神世界里。

 她记上的内容,张辰追求她,恋爱,上,骗人,分手,最后那封受不了“失恋”打击的遗书,诸如种种,竟都是她一厢情愿的幻想。

 唯有自杀,是真的。

 温以宁慢慢理清了前因后果,她脑海一片茫然,像断了信号的电视,画面全是枯燥单一的雪花屏。她垂下头,手肘撑着膝盖,掌心狠狠自己的眉心。事实是这样,竟然是这样。她这些年的固执、坚持到头来都成了镜花水月一场空。她在上海这座大城市拼搏奋斗,在她未知的行业吃苦磨炼,就为着一份别人都无法理解的执念。

 温以宁身体像被吹成了一个巨大的气球,她开始飘,开始茫然,气球砰的一声爆炸,她失重掉落,狠狠摔在了地上。

 她闭紧眼睛,干涸的竟然不出一滴眼泪。

 走的时候,张辰从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硬壳书,他走到温以宁面前蹲下来,眼神干净且充怜悯,他把那本书放在了温以宁的手心,“姐姐,祝福你未来一切都好。”

 那是一本圣经。

 开车回去的路上,温以宁坐在副驾不发一语。她没哭没闹,甚至看不出半丝悲伤的情绪,快要开进市区时,在一个水坝边她喊停车。

 唐其琛停车。

 下车后,温以宁的头发被五月的风一吹而,她快步跑到栏杆边,先是双手撑着,背脊微弯。但渐渐撑不住了,她膝盖往下滑,左膝先跪在了地上。她捂着口开始干呕,胃里强烈的不适往嗓眼涌,腹部在痉挛,甚至牵动了剖腹产的刀口。其实她什么都没吐出来,但身体不受控制,整个人瘫了一样。直到唐其琛从后面抱住她,温热的掌心开她的衣摆,伸到小腹上规律而温柔的抚摸。

 气顺过来了,渐渐平复。

 唐其琛默了默,轻声说:“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舒坦了。”

 温以宁整个人都是安静的,她盯着远处的水面群山,目光深幽而枯槁。这一次,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哭,她忽然问了一句:“你信命吗?”

 唐其琛亦平静,“以前不信,但遇见你之后,我信。”

 温以宁眼睫微眨,低低应了声,“它对每个人都做好了安排,是非对错,没走到最后,谁又能说得准呢?命运充变数,同样也有悲悯。”

 …这就够了。

 ——

 八月的上海太热,加上孩子们出生后还没回香港祖家去过,景安就借这个机会,带着小哥儿和小朵儿去香港待上一阵子。

 景安心思细密,而且是个很能拿主意的女主人,也嫌年轻人带孩子不利索,所以基本上都是她在坐镇指点。景安护短,对外人苛刻,但到了自己人这儿,她还是很宠溺的。带孩子辛苦,催人老,所以她从不让温以宁劳累,家里的育儿师全是国外拿过证的,谁都省心。

 受副热带低影响,这几天温度都破了四十,亚汇集团索给员工放了高温假,连着周末双休一共五天,不长不短的小假期。

 唐其琛问以宁想去哪儿玩。

 温以宁迟疑了很久,不怎么底气的轻声说:“我想回老家看看。”

 她的怯懦和犹豫那样明显,唐其琛心里微微一疼,然后握住她的手,欣然应允:“好,回家。还有,念儿,在我面前你不必隐藏任何,你什么要求都可以对我提。”

 周三中午开车到的H市,李小亮接风洗尘,很热情的请两人下馆子。不过不再是以往的一个人,这一次他带了伙伴。远远看着他停车,从下车开始两人就一直争争吵吵。温以宁看清了,伙伴是个姑娘,齐耳短发,脸型小小的,一双眼睛很有机灵劲儿。

 到了跟前,李小亮就对温以宁大吐苦水,“看我这是作的什么孽,带了一个随身机。”

 姑娘推他一把,“你作孽可多了,上天特意派我来收拾你的。”说完,她开朗活泼的自我介绍,“你们好,我叫齐燕!”

 一顿融洽的午餐,小亮老师和齐燕真是说什么都能杠上几句,人如其名,叽叽喳喳的一派生机。吃完饭后,齐燕悄悄的问李小亮,“这就是你喜欢的姑娘吧?”

 李小亮赶紧捂她的嘴,气急败坏:“别瞎说!人家结婚了!别让人老公误会!”

 几步远的唐其琛闻言一笑,忽的转过头,平平淡淡的说了句:“放心,我不误会。”

 李小亮后知后觉,嘿?!这臭有钱人是在显摆啊!早知道就收了当初他给的十万块钱工资了!

 下午又跟温以宁的几个发小朋友聚了聚,唐其琛很给面儿的充当护花使者,高大英俊,一身浅色夏装是阿玛尼今年的最新款,把人衬的沉稳又有气质,他梳着背头,玉树临风的往那儿一站,惹的小姐妹们好生羡慕。

 唐其琛在外面还是很给以宁面子,做什么都温柔体贴,并且自觉的提前买了单,见她爱吃那块草莓蛋糕,又心细的打包一份带走。

 温以宁嘴上不说什么,但心里拎得清清楚楚,男人想的时候,真是挡也挡不住。

 回家已是晚上八点过后。

 这边的房子李小亮一直有帮她照看,一周搞一次简单的卫生,天晴就开窗透透气,所以保持的仍有生活气息。鞋柜里,江连雪的鞋子一双没有动,原封原样的摆在那儿,温以宁还用鞋布把她以前爱穿的那双高跟鞋擦的干干净净。

 她很平静的做完这一切,一年过去了,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了。

 忙完后,温以宁又去厨房切了一碟苹果端出来,挑了一片送进唐其琛嘴里。

 唐其琛顺从的咬着,但没完全吃下去,右手绕到她脑后,着后脑勺往自己身上带,然后脸凑近,把嘴里的苹果挨上她的。温以宁躲不及,只得也咬住。他细细碎碎的嚼,越来越近,,便顺理成章的接了一个苹果味的吻。

 温以宁噙着笑,眼波转含了情。

 她跨上来,坐在他的腿上,搂着人刚要继续深入交流,却被唐其琛推开了,他整个人往后仰,抬着下巴挑着眉,一个非常人的表情。

 勾引她,故意的。

 温以宁手往下,一颗一颗解他的衬衫扣。

 没得逞,手腕被捉住。

 唐其琛一派君子坦的正经模样,“温小姐,你不给我名分,我不会让你摸的。”

 温以宁一下子笑了起来,手指点了点他的眉心,“你还要什么名分呀,小哥儿和小朵儿都给你生了。”

 唐其琛语气还真就委屈上了,声音低低的,“我要一个丈夫的名分,可以不可以?”

 温以宁愣了愣,就被她猛地抱住。

 力气是真的大,像要把人进骨头血里一样,唐其琛没忍住,在她仰起修长的脖颈时,忽然往她喉咙上不轻不重的啜了一个印,沉声问:“温以宁,你到底什么时候跟我去领证?嗯?”

 温以宁被他啜的死了,笑着偏头躲开,嘻嘻哈哈的跳下了沙发,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唐其琛食指浮在半空,朝她用力的点了点,真是拿她没办法。

 有些话不需要重复多次的讲,意思到了,都是明白人,心里都有分寸。这一茬话题自然而然的落幕,两人洗完澡后各干各的事。唐其琛坐在客厅看一部丹麦的文艺片,他定力不错,再晦涩的剧情都能从一而终的看到结局。温以宁在自己的卧室整理东西,顺便把书柜也收拾了一下,后来要查些东西,她就把书桌上那台许久不用的台式电脑给打开了。

 许久不用…那怕是有一年多了吧。

 温以宁还担心这老古董能不能开机呢,还好,就是慢了点。

 等她铺完单过来,电脑开机成功。她看了眼屏幕,忽然愣了下,桌面上,一个视频格式的文件安静躺在图标的最后。

 温以宁眼睫眨了眨,下意识的握上鼠标把它点开。

 系统运行的太慢,卡了分把钟,画面终于出来了。一阵摇摇晃晃的镜头之后,画质清晰了,江连雪的身影出现当中。

 这是她用手机录的一段视频,那张风情貌美的脸一如往昔,江连雪的声音像是前世今生的旧梦,她冲镜头笑,第一句话就是:“也不知你这臭丫头能不能找到这段视频…大概等你看到的时候,我们已经分开很久很久了吧…”

 岁月共白首(6)

 岁月共白首(6)

 江连雪的这个视频拍的很不熟练, 应该是捣鼓了好几遍后稍微满意的一个成品。因为她在说完这段话后又暂停了,伸手对屏幕摇了摇, 自言自语道:“不会吧, 又没网络了?这什么破移动啊,免费的东西果真不好使。”

 温以宁听到这儿,嘴角跟着扬了扬。

 家里的无线网还是搬家那会儿听说中国移动搞客户活动, 两百块就能免费用两年网络。她当时劝江连雪,说小亮老师家装了,但信号忒差, 别贪便宜。江连雪哪能不贪便宜。结果证明是对的,有时看个电视剧卡的都动弹不得,气的她直骂娘。

 视频里的江连雪又起身走近,然后镜头跟着晃了晃。

 这时,唐其琛进来卧室,看到也是一愣。

 终于好了。

 江连雪坐在沙发上,不太自然的抿了抿, 然后把脸边的碎头发拢去耳朵后,眼神凝望的模样, 很有镜头感。

 她扯了个笑, 然后喊了一声,“囡囡。”

 温以宁眼眶一热, 低低的应了声:“嗯。”

 之后, 江连雪有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她注视前方,眼睫轻动, 几次想开口但又把闭上。

 唐其琛挨着温以宁也坐在边,怕她失控,他轻轻揽住了她的肩。

 江连雪的十指叠在一起,垂在膝盖上,她化了妆,红,但神情失是怎么都掩盖不住的。“本来不想给你录这个视频,但我晓得,以你的性格,估计没那么容易放下,指不定背后怎么骂我呢。骂吧,骂的你心里舒坦一些,我也好过一点。”

 江连雪呼了口气,似乎有些紧张,但很快又坦然无畏的承认:“我是自己要走的,跟拖不拖累你没有关系,是我自己不想治了。现在的人真是奇怪啊,稀奇古怪的病,有的治的没的治的,都可怜。哎,这一定是我的报应吧,年轻时候不懂事儿,跟你外公断绝了父女关系,把你外婆气的心脏病猝死,几十年过下来,我以为终于轮上了好日子,结果,该算的账一笔都没有少。说起来,这都怪你那个死鬼老爹温孟良!丫的人渣畜生不是好东西!”

 气山河的一顿辱骂,江女士魄力不减当年,去世小十年的温父大约也想不到,自己生前被人惦记,死后仍有人念念不忘。

 孽缘也是缘,他这一辈子,不亏。

 江连雪骂的急,气儿有点,她歇了歇,似是蓄上了力气才继续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发现这个视频,但如果你看到了这里,囡囡,别找我了。好好过你的日子。我从小对你也没太多管教,你活成什么样,那都是你自己的造化。所以我死了,你给不给我送终,我都不怪你。”

 江连雪自顾自的笑了起来,眼神平淡镇定,没有一丝犹豫和不舍,她语气娓娓道来,似乎讲的是别人的故事,“我去肿瘤医院看过做化疗的人,头发大把大把的掉,眼圈儿凹进去那么深,身上开个大口子,血模糊的还得做清创,我在走道上听见那惨叫声,实在是太恐怖了。活着这么痛苦,何必呢。”

 温以宁眼泪一滴一滴往下坠,无声的,安静的。

 唐其琛拍了拍她的肩,抿亦无言。

 “能给你留的,我都留给你了,哦,你梳妆台上有一盒闲置的化妆品,那支口红的颜色很好看,我就拿走了。家里的存款也有几十万,你留着,也是依身傍命的后路。这里你就别给唐其琛看到了,怕他怪罪,我说话一向不好听。”江连雪风情摇曳的笑了笑,静了一会,她从手边拿起烟盒,抖了一支烟放嘴里含着,打火机轻响,幽暗火点伴着烟雾时明时暗。

 半支烟的时间。

 江连雪咳了几声,然后眯了双眼,“还有杨正国,老实人,是我对不住他,但我不能把包袱丢给他,这是我的命,不是他该承受的罪。跟他接触两回我就看出来了,杨正国是个老情种,但我没这福气。这人跟你一样死心眼,不搞得严重点,都不认栽。就当我是一个女骗子吧,以后碰上我这么好看的,他再也不会上道儿了哈哈。对了,我还给他买了几大袋儿的衣服,那么大年纪的一个人了,也不注意形象,跟我站一块也太不搭。可惜了,没这个机会送给他了。”

 她笑得眉飞眼弯,两条细细的眼廓里,却分明有了闪动的光亮。

 “还有你,你这个死没良心的,从你决定去上海工作的那时起,我就知道你是不会回来的。现在想想,我还是命不好。年少遇人渣,青年时丧夫,中年又丧子,妈的,老天爷瞎了眼吧!不过幸好你这丫头争气。”江连雪低了低头,瘦弱的肩胛骨连着脖颈,像是一随时要断的枝丫。

 再抬起时,她眼中泪光闪动,方才的豪迈侠义终究是软却退场,隐忍之中全是依依不舍,江连雪哽咽着声音说:“母女一场,缘分到这儿也差不多了。病我不治了,疯癫半辈子,我想体体面面的走完剩下的路。下辈子我不当你妈了,碰上我这样的,你跟着遭罪。

 闺女,这一生,你也辛苦了。”

 江连雪的情绪已然临近失控的边界,她好强善斗,红尘颠沛流离,却依然扬起自己高贵的头颅,穷途末路亦无悔无怨。

 最后,她微仰下巴,又是百花盛开的鲜模样,骄傲恣意的对镜头说:“老娘要去游山玩水了!第一站去云南大理吃吃那个鲜花饼!啊,就不跟你说再见了,剩下的路,你自己好好走吧。”

 然后她笑意的起身,身影离镜头越来越近。

 温以宁甚至下意识的抬起手,似乎想要去牵住她。

 “咔”的一声细响,屏幕黑了,视频结束。

 温以宁的手抓了把虚浮的空气,终于忍不住大哭,她双手捂住脸,肩膀颤抖,嗓子眼里都是破碎的哀嚎。唐其琛眼眶润,只得死死抱住她,一下一下抚摸她的头发,低安慰:“那是妈妈自己的选择,她心安就好。”

 第二天,温以宁去找了杨正国。

 那个老旧小区的门口,他穿着白色短袖衬衫,青灰色的西装,正蹲在出租车旁边捧着一碗面埋头吃着。见到温以宁时,他眼神里仍旧有复杂的闪躲情绪,撇了下嘴角,不咸不淡的算是打了招呼。不远处停着黑色路虎,唐其琛坐在驾驶座没有下来,但他隔着车窗,目光一直定在温以宁身上。

 像是一种无声的支撑,温以宁坦然了许多。

 她走到杨正国身边,然后也蹲了下来。

 杨正国快速喝了一大口面汤,抹了抹嘴就要起身。

 “杨叔叔。”温以宁叫住他,“我想给你看个东西。”

 她把手机递过来,按了播放键。

 杨正国见到画面里的人影,猛地一怔。

 江连雪的那段视频从头开始播放,总共也就几分钟,五十多秒的时候,正是她描述杨正国的那一段内容。盛夏十点的阳光威力已经很足,赤烈滚烫的罩在人身上。温以宁伸过去的手一动不动,细密的汗从孔里慢慢渗出。

 关于杨正国的内容已经放完,但他依然没有动。视线低垂,有点呆愣,神思仿若陷入了魔怔。直到视频结束,温以宁缓缓垂下手臂,握着手机的掌心已经被汗浸

 炎热的空气如蒸笼一般,气氛粘稠腥辣,的人不过气。

 温以宁看了一眼杨正国,看他始终沉默,心里知了趣。大人之间的恩怨抉择本不该由她掺和,而且这件事情上,不管江连雪有何苦衷,方式的使用无疑是错误的。杨正国心有怨恨再正常不过,她只想把江连雪的本心让杨叔知晓。

 温以宁站起身往车边走,唐其琛适时下车,从后座将三个大纸袋递到她手里。温以宁重新回到杨正国面前,轻轻的将袋子放在他脚边,平静说:“杨叔叔,您多保重,以后有事儿要帮忙,我一定尽力。”

 说完,她转身走了。

 唐其琛替她拉开副驾驶的门,轻轻环着她的肩膀,护着人上车。

 忽然,一声声压抑的啜泣传来,起先还在极力忍耐,可悲伤开了个头,便再也制止不住了。

 杨正国蹲在原地姿势没有变,看着脚边那几袋夏秋冬四季都备好的新衣服,这个硬朗寡言的北方汉子顿时泪如雨下。

 温以宁和唐其琛在H市待了三天,走之前,两人去夜阑寺给江连雪祈了福。

 温以宁给寺庙里每座菩萨殿都捐了香火钱,功德簿上,唐其琛帮她落名,每一个都写了江连雪。

 最后,她跪在观音菩萨面前,虔诚恭敬的磕了三个头。唐其琛站在大殿外面,静静的陪着她。直至下山,他也没有问她许了什么愿,青灯古佛,红尘如烟,世间境遇大抵如此,风雨无定数,有缘才能聚首,福祉与劫数都是命中注定。

 回上海的路上,温以宁开车,唐其琛一路电话有点多,好几个越洋长途全程英文交流。温以宁路过服务区的时候停车上了个洗手间,回来时,就见他已坐在驾驶位上,戴着黑色墨镜,一手搭着车窗沿子,一手按着方向盘,对她说:“我来开,你休息一会。”

 夏日烈充沛,像一块天然的反光板,唐其琛置身其中,周身都发着光。温以宁太喜欢他戴墨镜的样子,张弛有度,五官都是立起来的,让人过目难忘。

 上车后,她抿着嘴挂着笑。

 唐其琛转头看她一眼,“嗯?”

 温以宁不吝赞美,“老板,你帅。”

 但唐其琛并无太多悦,发动车子,单手拨了一圈方向盘倒出车位,不咸不淡的回了句:“帅么?”

 她点头,“帅。”

 “那你还不把我收了,留着再过一个没名没分的年吗?”唐其琛语气平平淡淡,细听之下,竟然含了点点委屈。

 温以宁扭头看窗外,假意什么都听不明白。

 习惯了她这个回应,唐其琛也谈不上失望。他明白她的心思,守着一年之约,不管结局如何,总是想为江连雪尽点孝心。

 小哥儿和小朵儿在香港要待到八月末,不止景安和周姨,香港那边年轻辈儿的弟弟妹妹们都经常给唐其琛发来小视频,俩娃半岁多了,五官轮廓越发清晰,小哥儿长大了些,反倒不是特别像妈妈了,翘的鼻子与唐其琛如出一辙。小朵儿头发浓密,睡醒之后宛如愤怒的小狮子,双眼皮漂亮,眼睛宛如紫葡萄,眉间神色倒隐约有着温以宁的影子。

 到汤臣一品的公寓时,唐其琛停好车,坐在车里看了视频好久,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我还是决定喜欢妹妹多一点。”

 温以宁当时就给听笑了,斜他一眼,“幼不幼稚啊。”

 到家门一关,唐其琛就充分展示了一个奔四男人的幼稚一面。他这人真是有点执念,对|爱姿势有自己的喜好。温以宁大腿疼的厉害,老了要是得风,估计都是被唐其琛给掰的。生完孩子后,两人的二人世界倒是没太大差别,晚上没应酬时,唐其琛都按时回家,要么处理一下工作,要么就陪她出去逛逛。

 两人感情表现出来的倒不是特别浓烈黏糊,平平淡淡的,细水长,节制悠长。

 折腾了半晚上,两人都是气吁吁的软了下来。温 HUp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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