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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幽暗葛藤
  停车场。

 顾清让知道我要去见夏裴,脸色由晴转,我劝道:“好歹他也是顾家的一员,要不你和我一起去见他吧,他要出国了,听他口气,好像不打算再回来了。”

 顾清让的眼底掠过一丝疑惑,却嘴硬:“他要去哪里,回哪里,都与我毫无关系。你想去见他便去吧。我让Andrew开车送你。”

 我曾听白姨无意提起,夏裴的亲生母亲名叫夏萝,虽出身小户,但并不贪享富贵,当年与顾溟声发生婚外情怀上夏裴后,她竟偷偷离开,不愿接受顾家的接济。她因病去世后,二十岁的夏裴才被顾溟声找了回来。而那时,顾清让十七岁,多数时间在国外读书,偶尔回国。按理说,这两个人,应该不会发生太大的冲突。如果顾清让只是埋怨祖父顾溟声当年对祖母的背叛,可都这么多年了,人亡物逝,何必再执着不放。

 顾清让与夏裴之间的仇怨,唯一的线索,在我看来,是顾清语。

 我原本也不愿过问这些事,可一直不提,就像一团线球晒过太阳淋过了雨,即便慢慢霉烂,那味道仍会魂不散。

 “夏裴他,从前是不是做了不好的事情?”我努力用最委婉的方式问他。

 顾清让的双眸粼粼似有泪水涌动,他望着我,仿佛有太多话,太多往事要讲,终究,抵作了一声叹息。

 “算了,”我妥协“还是不要说了。”

 “我想告诉你的,星星,”顾清让忽然道“但我怕即便说了,你也不会相信我。就连我的父母,也选择回避了真相。”

 我愈发心急:“我信你,哪怕你说夏裴是一个外星人我都信你。”

 顾清让原本忧郁的面容展了一丝短暂笑意,道:“五年前,清语偷偷离家,中途出了车祸不治身亡。所有人都视作是一场意外。可是,她那天之所以会离家,是因为夏裴。”顾清让停顿良久,手轻轻按在了我的肩上,我看见他的身子微微颤抖“如果不是因为夏裴,清语不会死。”

 顾清让最后那一句话,一直回在我耳际,不同的想法织错,而到达Loretta酒店大厅看到夏裴时,我忽然觉得脑子一片空白。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难得穿了正装,打着银灰色条纹领带,袖扣也搭配完美,只是面容稍显疲惫。一个黑色行李箱立在旁边,是万事准备齐全的模样。

 看到我,他挥了挥手,又让服务员添上一杯French Vanilla。

 “沐星,谢谢你能来。”

 “没什么。”我不知该说什么,又不敢直视他,只好盯着他的领带出神。

 他却忽然羞涩一笑,指着领带道:“你对这条领带还有印象?”

 “啊?”我一头雾水,回过神来端详他的领带,的确眼

 四年前,清明节,在墓园,夏裴戴的就是这条领带。

 那我随顾清让一起去墓园拜祭顾清语,整个过程顾清让寡言少语,面色肃然,我小心翼翼,不敢在这种气氛下忤逆他的意思。所以,当他因公司紧急事务要回去,扔给我打车钱就一走了之时,我默默地接受了。尚且不说墓园地处偏僻,要走一个小时才可能到大公路打车,单单是这墓园就有许多台阶和迂回,我天生路痴,方向感奇差,又是第一次来这里,找到出口就是一件难事。

 所以,我攥着钱在墓园来回了三个小时,更糟的是,原本阴沉的天空降下大雨,我只好蹲在石碑旁准备向顾清让求救,正拨号,雨忽然停了,我抬头一看,旁边站着一个男人,举着黑色的伞,那伞微微向我的方向倾斜,男人的左肩上开始被雨水打

 “小姑娘,”他说“站起来,蹲久了腿会麻。”

 我原本处于悲愤凄惨的境地,被他这一句逗乐,嚯地站起身,腿没麻,倒是脑袋有些晕乎,他及时托住了我的手臂,帮我保持了平衡。

 “谢谢你,叔叔,”我笑道“能麻烦您告诉我出口在哪里吗?”

 他皱眉:“这里离出口很近,喏,走到那排树,再向左拐就到了。”他顿了顿,又道:“我送你到出口吧。还有,小姑娘,我还没结婚,不要叫我‘叔叔’。”

 那天他送我到了出口,又帮我向管理员借了伞,然后嘱咐我打车时要存有警惕心,问清了再上车,如果觉得司机不对劲,宁可等下一辆,不要随便上车。

 我开玩笑道:“叔叔,你对我这么好,我都开始怀疑你是不是坏人了。”

 他见我不改称呼,无奈道:“举手之劳而已。”

 旁边正在玩手机游戏的管理员阿姨接口道:“夏先生每年都来看他妈妈,这么有孝心的孩子,怎么会是坏人。小姑娘,你就放心吧。”

 我歉然道:“对不起啊叔叔,我耽误你时间了吧?”

 “没关系,”他拍掉肩上的水滴,微笑道“反正我也要在这里呆久一些,去看一位故人。”

 我和夏裴第二次见面,说来巧合,也是在那天,只是地点在顾家,时间已经是深夜。那晚我原本要睡了,却听见楼下有杯碟错的声音,大概是白阿姨还在收拾厨房。虽然顾家从顾淼这一代起走的是科学化路线,是无神论者,但鉴于顾溟声生前对于家族传下来的一些仪式很坚持,到了顾清让这一代,就选择了尊重态度,具体事务交给了佣人。

 尤其像清明这样的传统节日,要准备的食物和祭祀用品也多。我怕白阿姨过于操劳,就想下楼帮她。谁知下楼到一半,便瞥见顾清让和一个男人在客厅里说话。

 我一眼认出了他。

 他看到我,惊愕了一会儿,问道:“你就是沈沐星?”

 没等我回答,顾清让已经沉声命令道:“星星,上楼睡觉。”

 我只好忍下好奇和惊讶,乖乖上了楼。

 第二天,白阿姨才告诉了我夏裴的身份。我捋了捋辈份,惊喜地发现,我叫夏裴“叔叔”原来是正确的。后来接触多了,鹿鹿也喜欢这个叔公的。顾清让太忙没空教鹿鹿游泳,夏裴就把鹿鹿接到Loretta酒店教他。可惜鹿鹿运动细胞太废柴,夏裴耐心教了很久才慢慢有些进步。

 不仅仅是游泳,每次想到夏裴为鹿鹿做的小事,我都心生感激。

 在我看来,夏裴亲切和蔼,是天生的老好人,就算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做坏事,他也会英勇就义的那种人。

 而这一切,与顾清让告诉我的真相,似乎背道而驰。

 “为什么突然要出国?”我问他“那Loretta酒店怎么办?你的事业怎么办?”

 他说,酒店已经转手他人,Loretta这个招牌已经让他赚了很多钱,还有其他投资每年的分红,足够他下辈子生活了。可能在三十三岁这个点上选择收手,在很多人看来是愚蠢的决定,但他觉得自己想要的是另外一种平静的生活。他已经在意大利Florence托当地人买了一栋房子,四周的环境还算幽静。而且,他早已经自修了英语和意大利语,基本交流没有问题。

 听了这一长段,我恍然大悟,夏裴要出国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早已绸缪,滴水不漏。

 “你大概也猜到了,”他道“我没有打算再回来,所以我想,有些事情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我握紧拳头:“关于清语?”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很快恢复了平静:“清让都告诉你了?”

 我点了点头:“我信他说的每一个字,但那毕竟是他的记忆,要还原一个完整的真相,还需要其他当事人的说法。”

 “他说得没错,”夏裴扬起角,却是悲伤的表情“是我害死了清语。”

 当年,二十岁的夏裴,失去了母亲,原本内向的性格更加安静。被接回顾家后,他的生活与从前相比天壤之别。转到市中心最好的学校,有专车接送,有过多的零花钱,衣食亦奢华。他有了一个年纪上可以做他爷爷的父亲,一个同父异母、可以做他父亲的哥哥,还有十七岁的侄子和十岁的侄女。

 父亲待他很好,而同父异母的哥哥在家时也从未刁难过他。

 可是,他并不快乐。

 原本父亲亏欠了母亲,让母亲在颠沛流离中凄凉离世,这些对他补偿本该理所应当。可他总是觉得心虚,觉得不真实,仿佛,他只是一个不知廉的侵入者。顾家人待他愈是客气,他愈觉得自卑。

 就这样,在顾家恍恍惚惚生活了五年后,父亲顾溟声去世,顾家大业由长孙顾清让接过。他原本就不愿参与接班人的争夺,顾清让回国交接时,他反而松了一口气,想着可以开始实现母亲生前的愿望,搬出去独自经营一家酒店。

 随顾清让回国的,还有他的妹妹,顾清语。

 那天,他因要到库房取东西而回到顾家,经过花园的时候看见一个穿着一袭浅绿雪纺长裙的少女在为花圃里的蛇目菊和芍药。少女浇完水,心满意足伸了个懒,和煦阳光下,像一只漂亮的波斯猫。

 他忍不住低声笑起来。

 少女闻声望来,看到他时明眸笑成了弯弯的月牙。

 “夏裴哥哥!”少女张臂向他跑来,轻轻一跃,在他脸上落下了一个见面礼之吻。

 夏裴愣住。他对侄女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肤雪白、爱梳双辫子的十岁小娃娃。他抱过她,带她去过文具店。她不肯按大人教的“叔叔”执意叫他“哥哥”

 转眼间,那个倔强的侄女变成了十五岁的少女,亭亭玉立,眉眼灵动,五官比拥有一半俄罗斯血统的母亲更深邃。

 “你是…。。小语?”夏裴问道。

 少女兴奋地点了点头:“是啊!”“你怎么认得我?”夏裴想不明白,那时她还那么小。

 少女伸出手指,微笑地在他眼尾轻轻一点:“这里,有一颗痣。”

 “Lizzy,你的数学作业还没做完,等开学回去,Mr Waldie又要找你爸爸和我谈话了!”二楼传来瞿安妮的声音。

 “God,give me a break,”她嘟囔着,把浇水壶交给夏裴,不好意思道:“sorry啊夏裴哥哥,我妈妈叫我了,帮我把这个还给白阿姨,thanks!”

 他拿着浇水壶站在原地,看她渐渐跑远的背影。

 顾清语。Lizzy。

 这些名字听起来多么陌生,却莫名在他心上搅起一层涟漪,奇异的念头犹如葛藤在幽暗的墙面上,第一次被夕阳的温暖光顾,随微风喜悦地颤抖。

 不,他反复告诫自己,她是小语,是他血缘相关的侄女。 hUP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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