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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无罪之冠
  回到顾家,鹿鹿和顾清让正在吃晚饭,在一旁忙碌的白阿姨见到我便招呼道:“沐星啊,快过来吃饭!白阿姨今天为你做了红烧狮子头和猪蹄!”

 我勉强撑出笑脸:“我不饿,我先上楼休息了。”

 正闷头啃猪蹄的鹿鹿抬起头道“妈妈,你又要减肥么?你要知道,节食并不是科学的减肥方法,经常锻炼才有效果。”

 我捶了捶心口:“不是,我真的没胃口。”

 我转身上楼的时候听见鹿鹿低声问顾清让:“Daddy,妈妈是不是生病了?”

 顾清让没回答,倒是白阿姨也低了声问:“沐星不会是怀孕了吧?”

 怀孕。

 我无声一笑。

 去鹿鹿房间的时候,我经过自己的房间,也就是顾清让口中的婴儿房。装修似乎进行到了一半,墙纸换成了公主系的粉红,天花板也被刷成了蓝色,似乎是为星空作底调,原先的灯被卸掉了,一截电线覆着灰尘。原先的家具都被搬去库房了,现在摆放着的箱子里大概是新的,地板上散着旧报纸和一些装修工具。

 “沐星,”白阿姨的声音“就算没胃口,至少喝一点米粥再去休息嘛。”

 我回过身,见白阿姨端着饭菜,我连忙接了过去,说:“好吧。您也早点下班,剩下的脏碗筷不用管,我会收拾好的。”

 白阿姨笑道:“哎呦,我可不敢累坏了你!你不知道,这几顾先生忙里偷闲,亲自装修这间婴儿房,一心就盼着家里能再添孩子,鹿鹿也好有弟弟妹妹。我问过街坊邻居了,大家都说兄妹差七岁正好,哥哥能照顾妹妹,而且不容易吵起架。”

 我苦笑道:“您多想了。我这肚子里没孩子,脂肪倒是多。”

 白阿姨嗔怪似地拍了我一下:“胡说八道什么。总之,你好好调理身子,妈妈身体好了,生出来的宝宝才健康。”说完,她便下楼了。

 我走回鹿鹿的房间,把饭菜放在桌子上,躺着发呆。不知过了多久,门打开,鹿鹿蹑手蹑脚走进来,突然伏在我身上,没来由地说了句:“妈妈别死。”

 我轻轻拍他的背,道:“我还以为你不在乎妈妈呢,你真怕妈妈死掉?”

 鹿鹿点了点他的小脑袋,又捧住我的脸亲了一口。

 我笑起来:“难得你对我好一次,可我怎么有一种黄鼠狼给拜年的感觉呢。说吧,是不是你Daddy的主意?”

 鹿鹿站直了身子,惊道:“原来妈妈你也有女人的直觉。”

 我也坐直,假装痛心道:“哼,我还不如死掉好呢!”

 鹿鹿无奈地摇头:“够了。”这一瞬间,表情口吻,像极了顾清让。“Daddy说女生心情不好会影响食,所以叫我来发一下你的食,”说着,他舀起了一勺米粥“来吧,吃一口,一口就行,绝不讨价还价。”

 “你小子居然用我当年哄你的方法来哄我,行啊。”我向前张口,自己吃了一口。等着鹿鹿再喂我,谁知他放下汤匙,真的就只喂一口。

 他说:“男子汉一字千金。”然后开了门,临走前吩咐道“我先去书房看会儿书。妈妈你快点吃,我还要睡觉呢。还有,不要吃得到处倒是。”

 我吃完后端着碗筷下楼,发现白阿姨已经回去了,大厅和厨房的灯都关了,只有偏厅透出鹅黄的光亮来。听说顾清让的祖母艾毓龄年轻时是一个芭蕾舞者,在一次巡演途中发生事故,好几个人当场死亡,她受了伤但幸存了下来,后来便退隐嫁给了顾溟声。自婚后,艾毓龄便潜心向佛,偏厅便是很多年前顾溟声为子所建造的小佛堂。艾毓龄去世之后,偏厅维持原状,我去过几次,里面的摆设只是古朴了一些,没有佛像,也没有丝毫诡谜的气氛。

 我循着光走过去,轻轻推开偏厅的门,只见顾清让坐在一张椅子上,右手支颔,似在冥思。我原想悄悄退出去,但他一眼瞧见了我。

 “做了什么亏心事,要来这里忏悔?”我面无表情。

 “我骗了你,星星,”他说,吐字清晰,语调平和“但我不后悔。”

 本该是我步步他就范的戏码,但我未曾料到他会这么直接,一时傻了。

 “你当年让我找你姐姐,我找到了。她说,对于你,她宁可成为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这样,你才会放弃寻找,慢慢忘了她。”他缓缓起身,走了过来“对不起,星星。”

 “既然你们都有高尚的理由,又何必现在告诉我?你不是打算要永远瞒着我么?”我冷冷推开他。

 “她死了,”顾清让凝视我“你姐姐一个月前在美国去世了。这次,是真的。”

 淌出的眼泪仿佛不是我的,我就那样木木地望着他。

 四年前听到她的死讯后,我夜夜被愧疚折磨。我觉得是我们沈家害了秀琴妈妈和她。一定是父亲苛待了秀琴妈妈,她才会不辞而别。而正因为秀琴妈妈的离开,玥的人生才会渐渐失控。

 她该有多恨“沈沐月”这三个字?

 她该有恨我?

 我将她视作亲姐姐,一直将自己视作是等待原谅的那一方。

 可她,原来终究不愿接纳我,宁可编造死亡,在世界的某一处笑着看我痛苦。

 现在她真的死了?谁知道这会不会又是一团谎言?

 死亡是什么?是无罪之冠,但凡戴上,一切便既往不咎,重新开始?

 顾清让伸出手来扶住了我:“星星,死者已逝,你要坚强。”

 我含泪笑起来:“你放心,我能为她的眼泪早在四年前就完了,能伤的心现在也已经麻木了。我不欠她什么。”

 “你姐姐留给你和鹿鹿的遗产——”

 我甩开顾清让的手,打断他的话“我累了,先走了。”

 我回到楼上,鹿鹿睡得正酣。

 想起他咿呀学语的时候,看见什么都咬,我只好让他捧着苹果。一岁半的时候,我每天教他说“妈妈”他第一次开口叫出“妈妈”的时候,我正在洗衣服,连忙关了水,只见他愣愣盯着我,然后忽然笑开,又叫了声“妈妈”虽然含糊,但我却感动地嚎啕大哭。我一哭,也把他吓哭了。

 后来我对鹿鹿说:“你第一次学会喊‘妈妈’的时候,妈妈没钱,没有录像机,否则一定把它记录下来。”

 鹿鹿却觉得荒唐:“我现在不是天天喊‘妈妈’么。有什么稀奇的。”

 我反驳:“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那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

 那天晚上过后,我与顾清让假装相安无事,他每天去公司,我自己坐车去上班,鹿鹿由Andrew接送。我睡在他的房间,他睡在书房。偶尔说话,也只是日常的对话。仿佛无形中有一层厚厚的膜隔着我们,能看见彼此的模样,但听不到声音,只能依据动作作出反应配合。像是五线谱上的音符被人擦去了一段,生活变得断断续续,杂乱不成乐,但又不知何时能够停止。

 星期天,我在花园里写生,接到竹生安惠的电话。

 “星星,过来陪姐姐选婚纱好么?”她劈头就问。

 “你答应景凡的求婚了?婚礼什么时候?”

 “嗯,”她漫不经心“这个月月底。”

 “这么快?”

 “是啊,早婚早育是我们模特界的优良传统你不知道?像人家Miranda Kerr,嫁了精灵王子,生了小精灵王子以后照样美貌如花。”

 “呃,”我小声提醒“Miranda Kerr和Orlando Bloom已经离婚了。”

 原本以为一向伶牙俐齿的惠惠会积极地与我争辩,没想到她在电话那端沉默良久,竟认命似地答了一句:“是啊。”

 我心生疑窦:“惠惠,你没事吧?”

 半晌,惠惠回答:“星星,其实我好害怕。”

 我急匆匆赶到婚纱店,发现惠惠坐在贵宾室的沙发上,打扮休闲,而旁边的衣架上挂着几套雪白的婚纱,几个店员似乎还在为她挑选更多试穿的婚纱。

 我捏了一下她的手:“喂,怎么回事?是因为你父母不同意你们的婚事?”

 “不是。他们同意了,正准备回国。”

 我想起景凡的父亲,心中一沉,道:“难道是景凡这边出了问题?”

 “怎么可能,景凡妈妈高兴极了,还立下了三年抱俩的指标。”

 听惠惠的话,想来她还不知道景凡亲生父母的事情。难道景凡打算一直瞒着她么?像顾清让对我那样?可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指责他人欺骗,自己也没有勇气把所知道的事情告诉惠惠。

 人哪能永远像一张白纸一样活着?纵然作出许诺,纵然意念强大,也终究敌不过上天的翻云覆雨手。到最后,剩下一句身不由己,假装开释。

 “惠惠,假如有一天,你发觉景凡骗了你,不要怪他,”我忽然觉得自己说出这话有些讽刺“爱和欺骗并不对立。”

 在这世上,能够坦坦地爱,需要莫大的幸运。

 “你看,连你也这样,”惠惠指着我“你们大家忽然都开始一本正经起来,我的压力越来越大。万一我不适合做人家子怎么办?万一我不是个好妈妈怎么办?万一结婚以后景凡不爱我了怎么办?”

 “你这是临时恐婚综合症。”我把桌子上的一副头纱拿起,试着戴到惠惠头上,说“冷静点,惠惠,你现在应该担心的是如何成为最漂亮的新娘。你刚才说的那些,我只能依据我的经验回答第二个问题,放心,你绝对是个好妈妈。至于其他问题,顺其自然。拿出你当年独自离开日本的勇气,人生不就是一场又一场的赌博么。”

 惠惠一脸惊愕:“我怎么觉得,你比我受到了更大的刺?”

 我假装忧郁捂心口:“嗯,我觉得我的更年期好像提前了呢。”

 惠惠翻了翻白眼:“滚。” HUp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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